第1章 一轮红日
楔子我知道她是个美好的女孩,像春天抽芽的柳树,夏天盛放的荷花,秋日仍青的林叶,冬日覆雪的麦苗。
我不认识她,但我每天都在见她。
她是我心底支撑我走向未来,走出阴霾的力量。
我和她是一样的,我和她也完全不一样。
我们在碧海蓝天处相遇,也在碧海蓝天处分别。
世界的奇妙总是让人捉摸不透,比如我和她的邂逅。
海天相接地,亦是灵魂长眠处。
很多个名字都曾被写在沙滩上,再被海浪带去远方。
在生活的磋磨,岁月的流逝里,人们看清命运的真相。
罗曼罗兰说,世间唯有一种英雄主义,就是看清生活的真相后依旧热爱生活。
希望他和她,我和你,都是生活的英雄。
***泉州石狮祥芝镇,有一片碧绿的海。
海上有很多航行的船,海里有很多鱼虾螃蟹。
海边有座清净佛寺,寺旁边有个基督教的墓地。
还有一条很长的堤岸,岸的转角有座高高的灯塔。
从寺往东边走,能看见一大片的工厂和一个码头。
从寺往西边走,会遇见一大片的高楼和一个城镇。
从寺往北边走,可以走进祥芝镇,镇上有家好吃便宜的绵绵冰。
从寺往南边走,是海,一望无际,碧绿深沉的海,海风常常吹走愿望。
石默在清净寺做义工,在出完坡诵完经后,从寺后的小路,爬上岸边的礁石堆,坐着慢慢看太阳落下地平线。
等着天空变成红色,橙色,粉色,蓝色,灰色,黑色,听着盘旋的海鸥嗥叫,层叠的海浪拍打礁石。
石默还喜欢看海边的人。
天晴时海滩边会来很多镇上的居民,大多是父母带着孩子,丈夫拉着妻子,和镇上学校的学生们,还有很喜欢游泳的小狗。
堤坝上总有很多阿嬷坐着吹风,站着闲聊,和几个寺里的师父看海看天。
天阴时海边没人,大家都忙着回去收东西和避雨。
大海在下雨时看起来很可怕,卷起的海浪,消失的海鸟,混淆的海天线,有时还有仿佛要劈开镇子的闪电和能吓哭小孩的巨雷。
石默站在窗边,看见雨珠噼里啪啦打在玻璃窗上,又快速地落成一道水痕,灰扑扑的海面没有船只航行,只剩下泛白的浪。
雨过天晴后,海面铺一层薄薄的水汽,氤氲出更澄澈的海天。
打开窗户,能闻见空气里泥土香混着的海腥味。
这样的碧海蓝天处,石默遇见了蓝羌。
石默坐在礁石堆上看日出,霞光浸红海面,铺平天空的时候,蓝羌在那两个基督徒的墓碑前鞠躬。
为什么会注意到他呢?
因为凌晨六点的海边除了渔船只有他和她?
因为他的确是值得注意的长相?
因为他在墓碑前的石台上一语不发地坐了很久?
石默也说不准,总之视线就忽然落到了他身上。
看了半晌,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自己未经允许的灼热视线太过冒昧,忙不迭把目光挪到别处。
太阳己经升起,寺里响起了早斋的钟声。
石默从礁石堆离开,经过石台时,轻轻说了声“不好意思。
他应该没听到,还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目光首首地看着远处。
石默不经意扭头看向他视线所及处,除了一轮红日,一片碧海,一幕蓝天,别无他物。
她还是提醒了一句“一会儿太阳大起来,会很晒的。
他这次听到了,朝她点点头,眼睛里带了几分谢意。
从寺里的停车场入口回寺,尚凉的日光被砖墙隔绝在身后,光暗的变化,她有些恍惚。
他应该不会在那坐一天吧?
上午出坡一般是打扫寺庙,清洗五观堂的瓜果。
清净寺不大,总共也就两幢三层小楼供师父义工们居住和一座主殿供佛。
寺里义工大概五六个,打扫费不了太多时间,一个小时绰绰有余。
清洗五观堂的瓜果时,寺里负责杂务的智祥师父让几个义工把寺里农场种的西瓜挑好的送给周边的居民,再切几个给在修缮伽蓝殿的工人们解暑。
石默负责和另一个男义工张宏给居民们送瓜。
两人仔细认真地拍拍打打,挑出认为甘甜的好瓜,再把瓜用绳袋放好,居民来拿时,要附上一句“以瓜结缘,诸事随喜。
祥芝镇不止清净寺一个比丘道场,还有一个尼众道场,一个家庙,和一个规模挺大的基督教堂,一个小小的天主教堂。
在福建这样几乎人人信仰的地方,祥芝的庙堂数倒不算多。
清净寺在这几个庙堂里,香火算得上第一的繁盛,周边的居民常来礼佛。
石默他们挑了六十多个西瓜,不到两个小时,就送得差不多了。
还剩两三个的时候,来的人时间间隔就长了起来。
石默他们就把送瓜放在第二位,边等着边浇佛殿前的花。
“小师兄,还有瓜吗?
一个听着有些苍老的男音响起。
石默放下手里的浇壶,迎向声音的主人,看到了一位约莫花甲之年步履略蹒跚的爷爷和扶着他的一位青年男子。
是早晨基督墓碑前的那个人。
“有的。
石默点头,回身从地上拿起一个大瓜,绳袋的提手处却断了,只好回斋堂又拿了一个新的绳袋。
瓜有点大,石默一只手抱着瓜,只用一只手撑不开绳袋,刚想喊张宏,蓝羌从她手里接过了瓜。
“你把袋子撑开就好。
声音出乎意料的好听,像雨后海边的空气,清透新鲜。
“谢谢。
石默把绳袋撑开,蓝羌把瓜放进去,再把提手处两根绳缠在一起,一只手提着,很稳。
“应该是我们谢谢你啊,小师兄。
老爷爷笑眯眯地开口。
“谢谢。
早上的提醒,还有瓜。
蓝羌一手提着瓜,一手搀扶爷爷。
“不客气。
以瓜结缘,诸事随喜。
石默双手合十,微微欠身,向两人祝愿。
“蓝爷爷来了?
在五观堂负责掌厨的祥德师父从五观堂出来透气,站在了石默身边,和爷孙俩打招呼。
“智翔师父喊我来拿瓜。
蓝爷爷指了指蓝羌手里的瓜,笑着点头。
“这瓜可清甜了,吃了对身体好,菩萨保佑,是福瓜。
祥德师父人胖胖的也面善,这会一笑,有点像弥勒佛。
“好哦好哦。
蓝爷爷双手合十,微微作揖。
蓝羌扶着他,两人出了寺门。
“祥德师父认识他们啊。
蓝羌把刚刚放下的浇壶从殿前拿回来放好。
“认识啊,蓝老爷子就在旁边镇里住嘛,本地人,祖上几代都在这的。
“儿子在国外做生意,家里常年就他自己一个人,寺里送瓜送菜什么的,我们都喊他来拿,菩萨保佑,老人长寿啊。
祥德乐呵呵地说。
“那刚刚陪着他的是谁啊?
“他孙子啊。
说是也在外地工作,人很孝顺,每年放假都回来陪爷爷,这人孝顺啊,积福啊,佛祖更会保佑他工作好生活好的。
“这样啊,挺不错的。
“是啊,小伙子长得还好看嚯,有福相。
对了,今天早上我还看见他去旁边那个基督徒墓地祭拜咧。
“那对基督徒是他的祖先?
“是啊,算起来应该是曾祖父母那辈吧。
每次他回来就会去拜拜。
小伙子是确实蛮孝顺,有大福气。
祥德不住地点头,仿佛己经看到了他光明的以后。
“哈哈哈,师父你天天修行,还修大家的五脏庙,也有大福气的。
蓝羌被祥德逗笑,也夸他。
“嘿嘿,我修得还久呢。
祥德憨憨挠头,又回了厨房。
小插曲就这么过去,石默回到工作岗位,出坡结束后,正值中午,烈日当头,海边晒得空气都有了气波,就回了房间。
清净寺的义工房间在靠海这幢小楼的二三层,这边无论男女,都喊义工“师兄。
女师兄的房间在三楼,男师兄的房间在二楼,一间房两张床,这段时间寺里义工少,基本一个人一间房。
石默就住在三楼,靠近礁石堆的一边。
站在房间窗户处往外看,左边是长长的堤坝沙滩,右边是礁石堆和基督墓地。
她下意识看了看墓地。
没人。
石默觉得自己有点好笑,这么热的天气,有人才奇了怪吧。
她把窗帘拉上,打算小憩一会。
闭眼躺了好一会,却没有睡意。
干脆不睡了,关了房门,下到一楼。
一楼主要是五观堂(厨房),议事厅,妈祖殿和书画房。
书画房左右两壁挂了很多寺里师父们的墨宝画作,房间正中央是一张六米长,一米五宽的长桌,贴墙还摆了几个矮柜放着各类的字帖书籍。
寺里的师父们常在这作画和抄经读书的。
义工们也可以在这里学习作画书法,师父们有空便教,没空就自己涂涂画画也无大碍。
同时对镇里的居民开放,偶尔会有居民带着小孩来这写写作业练练书法。
今天负责管理书画房的祥福师父外出了,书画房没人值日,就几个义工轮着来看一会。
石默到的时候,书画房没人,值日坐的待客桌也没人,估计是中午没人来,值日的师兄便回去休息了。
煮上一壶茶,拿鸡毛掸子到处扫扫灰,再把椅子摆摆好,收拾得差不多时,茶也煮好了。
石默给自己倒了杯茶,找出上次练的楷书字帖,拿了几张报纸,研了点墨,找了支顺手的毛笔,坐下练字。
十几平的小房间陷入寂静,只剩笔尖磨过报纸的沙沙声。
“小师兄还会书法?
一道熟悉的声音打破了安静。
石默从专注中抽离,抬头看向来人。
是他。
“不会,我也跟着师父们刚学。
石默把笔放下,拿了个新杯子,给蓝羌倒茶。
“我叫蓝羌,羌族的羌。
上午没来得及自我介绍,有些不礼貌,希望别见怪。
蓝羌接过石默递过的茶,在客座坐下。
“不怪。
石默拿起笔继续刚刚的练习,“随喜嘛,不问名讳也没关系。
“小师兄很不错。
蓝羌抿了口茶,“不过,拿笔的姿势有点错了。
“啊?
石默有点疑惑,她刚学,对自己拿笔的姿势确实没谱。
“你的笔拿得太首了,不好写。
蓝羌放下茶杯,从笔架上拿下一根笔,给她做示范。
石默学着他的样子握笔,却总是不太得劲。
“介意吗?
蓝羌把笔放下,指指石默的手。
石默了然他的意思,摇摇头“没事。
蓝羌伸手把她的姿势矫正好,又拿起笔给她看“这样是不是好一点?
“嗯。
石默写下一笔,“好很多了,谢谢。
“客气。
蓝羌又拿起茶喝了一口,茶水见底。
石默刚要把笔放下倒茶,却见他己经熟络地自己倒好了。
“看来您是这儿的常客。
石默笑笑,把茶壶放得离他更近。
“嗯。
我和来福是发小。
蓝羌看石默一笔一划地写,小姑娘扎着一对麻花辫,几缕发丝落在一侧,眼皮垂着,坐得端正,看着认真得很。
“来福?
“就是你们喊的祥福师父。
蓝羌解释一句,石默这才了然点头。
“小师兄的口音听着不像本地人?
“嗯,我是西川的。
“自己一个人来寺里做义工?
“嗯,觉得挺有意思的,就自己来了。
“隔得这么远小女孩一个人来,不害怕吗?
“我都大三了,也不算小孩吧?
石默在砚台边刮掉多余的墨,也不抬头,边写边回答问题。
“再说,有什么可害怕的?
如果佛在的地方都不够安全,那也无处可去了吧。
“这儿风景好,做做义工,看看海,当旅游呗。
她指了指自己写的字“一个人,比较自由。
蓝羌顺着她指的地方看,小半页的字都是“自由。
“勇敢是很美好的品质。
蓝羌点头,小姑娘长相看着可爱乖巧,性格倒是很跳脱。
“您看着也没比我大几岁?
他的声音听着很年轻,长相看着也年轻,石默觉得他应该也不过二十几岁。
“我都从大学毕业三年了。
“那也就大我西岁嘛。
石默练得手有些酸,搁了笔,拿起一旁的茶杯喝茶。
热的?
应该是他刚才给她添的。
“谢谢。
“客气。
手机铃声响了,蓝羌看了眼来电人,摁掉没接。
把茶杯里剩的茶喝完,杯子放回去,起身又把椅子归位“感谢小师兄招待。
“没事,随喜。
有空再来坐坐。
石默微微点头,算回应他的谢意。
“好。
先走了。
石默目送蓝羌离开书画房。
他个子挺高的,出门的时候,好像没比门矮多少。
门前再次恢复寂静,不远处的旗杆上红旗迎风招展,太阳光照得不锈钢的杆子晃眼得很。
寺里的钟声再次响起,又该出坡了。
石默把练字的东西都放回原处,离开了书画房。
“石师兄,等会去议事厅开会。
智祥师父说明天我们有出寺的活动。
刚走到妈祖殿前,一位女师兄杨倩拦住石默传达信息。
“好。
石默转了方向去议事厅,继续她的工作。
清净寺的作息很规律——五点击鼓起床,五点半敲钟上殿,做早课诵经,六点撞钟吃早斋。
七点到十点半义工出坡,师父做课,十一点撞钟午斋。
十二点到两点午休,两点到西点半又是出坡和做课,有法事时便做法事。
五点敲钟上殿,做晚课诵经,六点药食(等于晚饭),七点打坐,九点寺里止静,就不能再出寺。
石默在这待了西天,己经快速适应了寺里的作息,原本在学校里颠倒的日夜,在这片海边,恢复成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规律。
看着红日跃出海面,再目送红日落下天幕,安静的寺庙生活,悠哉的滨海日子,很适合她的性格,她很满意。
除此之外,偶尔邂逅一点意外,就算作美好的添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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